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解凌遇醒时,睁眼便瞧见一树粉雾,悠悠浮于碧空之下,仿佛离他很远。那是棵开得正盛的垂枝樱,乌黑虬干高如楼宇,把那厚厚的“云雾”撑远,树杈隔三差五地系了红绸,夹杂着落瓣迎风飘舞。


他就躺在树下草地,刚一坐直腰杆就抖落一身轻粉,环顾四周,连打在春草之上广阔的浓阴都像是染了颜色。


这草地上有浑闯,有白鹤,有夫诸,也有蹦跶在夫诸两角之间的三足鸟,当真是热闹得很,一火之隔的的树干旁侧却只坐了一人,就着那火堆正在炙烤鲜鱼。


不是解钏。


“我睡了多久?这又是何处?”解凌遇问那白衣道士。


他在草木香气之中嗅到些沙石的干燥气味,心知这片葱茏之外,八成还是无穷戈壁。


“接近一日,”寻青答道,他摘了道冠,散着湿发,目光专心放在鱼上,“昨日出山约是日暮时分,此刻未时已过。”


“至于此处是何处,按照武当绘制的妖域图来看应是有苏族的旧地,不过有苏早已分崩离析,如今涂山是狐族仅剩的一支,应是已经将此地占为己有。”他用削尖的树枝叉下一块鱼肉,朝解凌遇扬了扬手。


解凌遇不接。


这鱼肉烤得鲜味四溢,他又何尝不是饥肠辘辘,但他拿给外人看的身份可是条鱼!好歹也在鱼身里待了一百多年,鱼肉是他唯一不打算尝试的人间吃食。


还是解钏买的街边小吃更勾馋虫。


既然这里是解钏的地盘,他也就放松了方才警惕的筋骨。


“我师父呢?”他站了起来。


“昨夜在大漠中遭遇沙暴,把那两只狐狸吹得灰头土脸,黎明赶到这绿洲,赤狐一早就去了湖中清洗皮毛,白狐守了你一阵子,方才也去了。”寻青还在耐心地切割烤鱼,还抹了不知何方“仙草”磨成的菜泥,用三片平滑卵石分装。


“你不吃,就没有你的份了。”他认真道。


解凌遇立刻从鱼肉上弹开眼神,转头去看四周林木,道:“鱼也是湖中捉的?”


寻青叹气:“现在鱼烤好了,说要吃鱼的狐狸还在湖里。”


怎么像绕口令似的,解凌遇想。他莫名觉得寻青这话的语气在平淡之中掺了点古怪,好像酸溜溜的,难不成是也想去玩水?那直接去不就好了,自己拉不下脸来又能怪谁。


至于他自己则完全不存在此类烦恼,走了两步,他的靴子里也有细沙晃荡,身上更是时有刺痒,可谓是需求明确,理由充分,他也要去那湖中凉爽一番。


“湖在东边。”寻青提醒。


“谢了,”解凌遇头也不回,步子也变成了小跑,完全不像是昏迷刚醒该有的样子,“我这就帮你把红狐狸叫回来吃鱼!”


红狐的确在东边,正在浅滩卵石间跳来跳去,骄阳之下,她刺眼得像簇不安分的火焰。


瞧见解凌遇走来,她就一步跃上湖岸,两只黑色前爪颇为安分地并起,歪头打量着他。


“我师父呢?”隔了至少三丈,解凌遇便停步问道。


“哟,小鱼,看这样子你现在有点怕我!”解珠答非所问。


“吃过一次亏,我以后就不会上当。”解凌遇垂着睫毛,满眼都是严肃。


解珠不曾开口,声音中却有笑意:“那你说说看,我在火狱中是如何把你弄晕的?”


解凌遇能够猜出一二:“你先用真气封了我的脉眼,困我灵识,再施以咒术,使我沉睡。”


解珠一摇身,一提裾,又变回那身蓝衣银饰,她伸长手臂打了个哈欠,说:“还真是如此。不过,不知为何,你的脉眼宛如涌泉,害我险些失手!”


解凌遇眯了眯眼,看着她,心想:哦,真是抱歉。


解珠笑得愈加放肆:“再猜猜看吧,我又是为何要这么做?”


“也许是你觉得我取不到鼎中之物,还会招致灾祸,也许是另有隐情你不愿让我知晓,在那时,你也来不及说服我,”解凌遇远远地绕过她,走到湖边,“对了,你的鱼烤好了,道士正在等你。”


“没有其他想问的了?”


解凌遇回头看她:“如果我问你隐情是什么,你就会告诉我吗?”


解珠想了想,说:“不会。”


解凌遇点了点头,好像觉得这也无妨。


解珠又道:“我以为你会怪我欺瞒,或是怪我不打招呼对你下手。”


解凌遇在湖边蹲下,看着水面细波中自己的倒影,道:“狐狸总是有很多秘密,与狐狸相处,就要与秘密共存。”


这是近些日子的亲身体悟。


解珠好像说了句什么,但解凌遇并没有听——眼下湖水盛了青空,好一块钴蓝琉璃,仅有流云漂浮表面,有种引人不住深望的魔力,什么也望不见,这水下似乎空荡却又在他伏低身子凑近水面时凭空多了串气泡,随后“扑啦”一声,冒出一颗狐狸脑袋。


四目相对,解钏晃晃耳朵甩出水花,弄湿了解凌遇的鼻尖,接着便潜身入水。如此,他破开一面天空,又钻回一朵云里。


解凌遇叫了声“师父”,撂剑紧随其后,“云”被他搅成散絮,“天”也跟着动荡,水下清光充盈,视线无阻,解钏难得露了九条尾巴,拱了拱他的肩膀,要他并肩跟着自己。解凌遇心领神会,跟着解钏扎了个猛子,潜往深处,忽然被晃了眼睛。


这湖才不是空无一物。


半陷细沙的全都是金银珠玉跟字画紫檀,分门别类地各自成堆,仿佛不怕湖水浸泡侵蚀,赫然铺满湖底,至视线不可及处。


铜钏不在手上,无法互通心声,解凌遇心中稍有不解,只见解钏停在一堆玉器旁,几条尾尖儿在外层拨了两下,露出深埋其中的宝贝,卷起其中成色最润的一只玉璧给他瞧。见他抬起手来,只是呆愣愣地用指尖碰了一下,解钏又带他换了地方,从一堆红蓝宝石中挑出几块顶潋滟的,摆在他面前的白沙地上,之后又是金银首饰、书卷宝匣,有的古意森森有的鲜亮富贵……更有半拳大小的海珠,铺得太多,颜色又与湖沙相近,倒是显不出金贵了。


而面对这些异宝奇珍,解凌遇也只是走马观花,大多数时候他的注意力都放在那九条狐尾上,它们蓬松与灵活兼备,被阳光打上波痕,比那些宝贝更有看头。


啪嗒。解钏衔落了一只波斯耳挂,又把它捡起来,衔到解凌遇耳边,算作最后的尝试。


而解凌遇似乎仍然不解其意,红了耳朵,嘴角咕嘟咕嘟冒了串细小泡泡,却把将要挂好的耳挂从解钏口中摘下,一脸茫然地递回解钏面前。


“……”解钏看着他,眨了眨眼。


随后一尾巴将那耳挂扫下指尖,不等它飘飘摇摇落地,这就转身往湖面去。


他身手迅捷,几乎是凌空冲出水面,好在解凌遇水性上佳,并未落下多少。紧追上岸时,却见岸上的白狐已经身着青衣,长发也高高束起了马尾,正晒着太阳,听那赤狐叽喳个不停。


“哎,过来过来,”解珠笑嘻嘻地朝解凌遇招手,“不愧是条鱼,幽会也要选在水里,半天连口气都不喘!”


“休要胡言。”解钏轻轻弹了小妹脑袋一下,走向林中。


“我与师父没有幽会。”解凌遇老实说道,与解珠并排走在他身后。


“好吧好吧,”解珠揉揉脑门,侧目瞧着解凌遇的双手,又奇怪道,“怎么你从湖中出来,什么都没有带?”


“要带什么?”


“这湖是青丘宝库之一,狐王肯带你下水,就是要馈赠宝物给你,”解珠晃晃手腕,把新得的手链亮给他看,“两手空空地出来,就是与狐王宣战的意思,在青丘可是要被斩尾的。”


“这只是狐狸的规矩,”解钏回头看了两人一眼,“并且我从未执行。”


“因为你只带我和姐姐下去过嘛!我是说以前,那几百年,”解珠拽住解凌遇的耳朵,凶巴巴道,“笨鱼,你做了狐狸的徒弟,是不是得守一守狐狸的规矩?”


解凌遇想:原来如此。


三人已行至垂樱树下,寻青守着三份烤鱼没动,正在运气打坐,听见动静也不动一下眼皮,解珠一脸懊恼地瞪了瞪他,又瞪了瞪解凌遇,挨着在她的鱼肉一坐,解钏则捡起两段枯枝丢进火堆,对解凌遇说:“想不想吃烤番薯?”


“想,”解凌遇道,“但师父要等我片刻。”


说罢,他就沿原路飞奔而去。


那耳挂状似风羽,黑银细勾算作底座,缀三颗青色松石,镂空设计得细致,捏在手里也是精巧轻便,不敢粗使蛮力。解凌遇在满湖宝贝之中一眼就寻回了它,又在返程路上一眼就看到了盘坐树下的青衣。


“师父!”他兴冲冲奔至解钏身前,一脚刹住步子,献宝似的捧上耳挂,“我找回来了!”


番薯已经烤好,解钏手上沾了些碳灰,抬眼看着他说:“可以一同收回锦袋。”


解凌遇这才发觉他的铜钏也现了身,正躺在一片掌形阔叶之上,待在解钏膝边。


他拿过铜钏,握在手里,却没有急于掏出那只装有灵珠的锦袋,而是别起鬓角碎发,把耳朵凑到面前:“我想戴一会儿,却不知如何才能稳稳挂住。”


解珠瞥他:“自己多试试就学会了嘛。”


“师父方才帮了我,现在也可以帮我。”解凌遇倒是理直气壮。


“……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。”解珠别过脑袋专心吃鱼,解钏则扬眉一笑,擦净双手,从解凌遇掌心拎起那串凤羽,拆开旋钮暗扣,随后压低他的肩膀,又微微托起他的下颌。


“好了。”左耳旁侧冰冰凉凉,解钏已经完工。


解凌遇莫名不敢抬头,要他再次狂奔到湖边照一照自己现在什么模样,好像也做不到了。明是他提出的要求,解钏一丝不苟地满足,他却把自己弄了个大红脸,看解钏撇开菜泥慢慢地吃那块鱼,他都不自觉恍神,好像悬挂耳廓的黑银也跟着发热。坐不住了,一手捏着铜钏一手拿着番薯,他就站在解钏身后,重重靠在树干上,樱树晃了一下,加上徐徐一阵风吹,顿时弄得落英缤纷。


解钏向来不易被花屑浮尘之流沾染,只有一瓣春樱留在发束根部,还有一朵较为完整的留在后领,卡在颈线之后微微空出的那个角度中。


他似乎并未察觉。


解凌遇凝神,轻轻摘了发间那瓣,虚握手中,不敢摘颈后那朵。


他默默咬开焦皮,单手捧着番薯啃了两口,错觉自己心绪暂定了,又装作无意地开口:“师父,今日我们便在此歇息么?”


解钏说道:“日暮出发,去烙仙楼。”


解凌遇心下一紧,昆仑的那颗灵珠果真要暂且放弃——只怪他自己愚钝,入不了鼎。当着另外两人的面,他又不敢就此多言,生怕自己说漏了嘴,于是望向林际日色,转而道:“再遇风沙,我也许能把它排开。”


解钏忽然回头看他:“是一定能。”


眼尾挑着春光,瞳仁中尽是笃定。


忽好忽坏的三脚猫功夫却得如此信任,解凌遇脸颊更热了几分,目光闪了闪,纵是羞涩至极也不舍得断开这对视了。解钏好像从不怀疑他能上天入地,呼风唤雨,哪怕他懵懂,失手,屡屡遭遇挫折,就像解钏不怀疑他是真龙,更愿意带着他等。


解钏说过,愿意为他做任何事。


如此一想,心中波澜便愈发翻涌,冲得胸膛微振,真气也跟着流遍通身经脉,手中那一瓣樱也被他不自觉捏成了热热的花泥。


解钏颈后那朵呢?


它是滑了下去,还是仍在原处,解凌遇看不见。


他能看见的仍然只有解钏的双眼。


怦咚,怦咚,听到的只有自己的心脏。


蓦地他神色一变,两手藏在身后,退后几步隐入密林,转眼就不见了踪影。


解凌遇心脏狂跳着,第一次,他怀疑它会冲出胸膛,兀自跑出一箭之地,躲在一丛灌木之中,听见脚步匆匆靠近,更是不自觉缩起肩膀。


“出什么事了?”


惶惑不安中辨出这是解钏的声音,他才慢慢站起,探出脑袋。


“你脸色很红。”解钏看着他,微微拧着眉头。


我知道。解凌遇想。


“过来。”解钏仍看着他,仍专心致志,“到我这儿来。”


解凌遇缓缓挪出灌木,却仍不肯走上前来,继续要那灌木挡着自己的身体,舌头也有些打结:“这次只能是,师父来找我。”


解钏闻言便抬起步子。


他绕过灌木旁侧,解凌遇就跟着他转身,一定要面朝着他。


解钏也就体贴地与他隔了三步远,没有走得更近。


“说吧。”


解凌遇怔怔望着他,哑了哑口,外衫不知何时散开了,并未扎在腰带中,两腿紧紧并在一起,他就这样转过身子,脸蛋微微扭回来,只敢用余光看人,慢吞吞地撩开外衫下摆,“师父,我……”


“我刚刚长出了,这个。”


而在他撩开之前,解钏就已看清,他的长裤后面烂了一大片,钻出的那条东西有着霜冰一般的细鳞,乌浪一般的鳍刺。


那是条尾巴。


一条龙尾。</